update(2024-12-28): 这是一部系列文章的第2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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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斯德哥尔摩到布达佩斯的航程有两小时,我是逢飞必睡的,直到落地时机身重重地颠了一下,才迷迷糊糊醒过来。

之前 Marcus 给我的地址是 Rákospalota-Újpest 车站对面。来之前我已经做过功课,Újpest 是布达佩斯第四区,在多瑙河畔,市中心的东北方向,Rákospalota 是一个美丽宁静的小镇。我把地址定位给出租车司机,我们就出发了。

穿过布达佩斯的郊区,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,墙上的标语我几乎要看懂是什么意思,它们就一闪而过。夏天的阳光从西边照过来,洒在座椅上。想起那些年经历的事,我闭上眼睛习惯性地流泪,又想听收音机转移一下注意力,可惜匈牙利语和欧洲主流语言相距甚远,只能听懂几个拉丁语借词。和司机一路无话,半个小时后,他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来,示意我到了。

付过钱,我推门下车。一辆黄白相间的有轨电车停在对面,此时叮叮当当地启动离开。站在街边房子的阴影里,此时忽然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,我转身看到后面的墙上写着 BLUE MAN 两个大字,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坐在 BLUE MAN 旁边的消防栓上,给 Grace 发了邮件:

我到布达佩斯了,现在就在 MOOD 总部旁边,Rákospalota-Újpest 有轨电车站的对面。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?

此时 Grace 那边是大早上,她肯定还在睡觉,我没有等她回复,就站起来,拨通了 Marcus 的电话。接通后,对方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外语,应该是匈牙利语,听我没反应,又用英语问了一句:“你好?”

我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,一边说:“我是 Athena,已经在电车站对面了,你们工作室具体在哪里?”

“你看到那个 BLUE MAN 壁画了吗?”

“我现在在一个电话亭旁边,BLUE MAN 在我后面。”这时候我已经走到一个分岔路口,并没有看到任何标识牌。

“你往 BLUE MAN 那个方向走,在铁丝网门前面等我。”

我就往回走,行人红绿灯旁边一位留胡子的老大爷对我微笑了一下,我顺口用英文说了句:“你好!”但是他没有回答我,一直盯着我看,好像在看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生物。我只好尴尬笑笑,转身走到 Marcus 说的铁丝网门前面,往里看。

两扇铁丝网门上各有两个大大的叉,就像 MOOD 镜头里常见的圣安德烈十字架,里面是一个挺大的院子,有好几棵茂盛的树,遮挡间能看到一座大house,绿色大窗框,蓝色边框的拱门,玻璃后面都有厚厚的窗帘。铁丝网门不是院子的大门,除了铁丝网门之外,整个院子面向街道的方向,都用棕色的木帘子挡住,看起来无人居住的样子。

我就这样尽情地看着,似乎在偷窥一件文物,直到大门打开,一个小帅哥向我走过来。他大概比我高十公分,褐色头发。打开挂锁的时候,我一直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,这似乎让他有些不好意思,于是我转头,看到旁边木板上歪歪扭扭的 PK 两个字,说不定是某个 model 写的吧。

再转头回来,门已经开了,他扶着门看着我。我走进去,他又锁上门,然后和我说:“我是 Marcus。”

“好,我是 Athena。”我又看着他的眼睛。他低下头,我们都笑起来。是啊,从布达佩斯下飞机到现在,没有看到一个亚裔。来到一个陌生的欧洲小镇,我就这样走进并且被锁在一个看似废弃的郊区房子里,我用的是希腊文假名,面前这个可爱的男孩子,他用的是拉丁文假名。或许,我应该害怕?

我们没有说更多话,他带我走过大树的阴影,来到门前。庭院里的落叶和杂草都没有清理,踩过时沙沙作响。可能觉得这样安静的气氛有些尴尬,Marcus 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:“这里你熟悉吗?”

我觉得有些奇怪,心想大概是他没话找话?为了不让他尴尬,我说:“你知道,我刚从北欧来。”意思是,其实你不说话也没关系,这几天我和一个芬兰人住在一起,已经习惯这种气氛了。但是这话说出来,我就发现只不过让气氛更尴尬了。

Marcus 转头笑笑,一边开门一边说:“2010年那次事,很多 model 来的时候会问。”

这时我才想起来,确实这里看起来那么熟悉:“2010年……那个视频,我看过。”

门开了,Marcus作出一个请的手势,把我引进去,说:“那时候我不在这里,Dr. Lomp 和我说,星期天下午俱乐部聚会时,TEK 带着枪破门而入,记者也跟进来了。”

“TEK 是什么?不是警察吗?”我一边说,一边环顾这间房子。

“TEK 是反恐警察。”Marcus 又随手把门锁上,屋子里有些暗,他去开了灯,“有个 model 来应聘,据说是赚学费。她好像是二十岁吧,在我们这里算年轻的了,但是她选了比较极端的拍摄内容,这样报酬高,但是没有坚持下来,所以只得到了很少的钱,事后就报了警。TEK 把所有人抓走以后,媒体还帮忙联系了其他一些 model。”

咔咔,大厅的灯打开了,屋子里亮起来。我看到本来宽敞的房间,堆了各式各样的拍摄道具,地上横七竖八摆满了电线和插座。

Marcus 低头笑笑,说:“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会客室,所有房间都是拍摄场景。我给你拿一把椅子,时间还早,我们坐下来聊聊吧。茶还是咖啡?”

“茶。谢谢了。不介意的话,我随便坐着就行。”看到这混乱的摆设,我觉得也不用小心翼翼了,于是拖过一张桌子,就坐在上面,心想这样或许他就不会端着了,毕竟,这里看起来也不是个高雅的地方。

Marcus 看我这样的动作,只好摊摊手,点了一下头,就去帮我拿茶。我趁机看了看他们摆出来的工具,都是好东西,藤条光洁,鞭子也是真皮,质感很柔韧,而且没有看到任何污渍,看起来用完会认真清洗消毒。我拿起一根藤条把玩着,还能闻到淡淡的植物气息。

茶来了。袋泡茶。没指望能喝到什么好茶,只是担心自来水。在国外最麻烦的就是喝水,因为你不知道喝到的是什么。最安全的当然是瓶装水,其次是茶,至少它是煮开的。

Marcus 也坐下,接着刚才那个话题:“后来 Lomp 他们也没有进监狱,匈牙利法律规定一星期能治好的伤不算刑事犯罪,所以过了几天他们就放出来了。后来,唐佩卓还在塞浦路斯注册了一家离岸公司,你在网页上看到的地址就是。”

这时 Grace 回复了邮件,我拿出手机,她说:

我一直在等你呢。注意安全,亲爱的。别忘了你的现场直播。

因为 Marcus 在说话,我简短回复:

放心吧。我指的是直播。看附件。天气很好,Marcus 很帅气。

然后我把刚才拍的 MOOD 工作室外景发给她。本来想偷拍一下 Marcus,但是他一直看着我,那就没办法啦。发完邮件,Marcus 停了下来,继续看着我。我想他怎么变得敢看我了呢?刚才那个低下头的男孩子哪里去了。

“Lomp 是这里的老板吗?他知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,会不会生气啊?”我故意开他的玩笑。

“嗯,Dr. Lomp 给我发薪水。但我也只是暑期打工。”

“哦?可是之前为什么都是你和我联系呢?”

“其实我会帮 Lomp 介绍一些同龄人。”Marcus 把头转向大门,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万宝路,又转过头,“你抽烟吗?”

我摆摆手。他又把烟收起来放回口袋,继续说:“刚才我和你说的这些,每一个外国人来都会问,我就这么说了。Lomp 不会管这些,唐佩卓以前不让我说,但是他现在不在。”

“所以还有中国人来过这里吗?比如你或许知道汉责?”不知道继续说 MOOD 的事情会不会让 Marcus 惹上麻烦,我就岔开了话题。

“汉责我知道的。你认识他们吗?之前他们和唐佩卓联系过。”

终于看到 Marcus 的手势不再僵硬了,我松了一口气:“汉责在中国很有名,他们拍的片子质量很高,和你们一样,但是场景更中国化。唐佩卓还有一个中国的QQ号,也是汉责帮忙注册的。我记得之前汉责发广告说 MOOD 要进入中国市场了,但是没看到后续的事。”

“你没有联系过汉责吗?”

“没有。我个人不是很喜欢他们的老板,浅唱。很多人不喜欢他,但是更多人喜欢他。”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和他说这些。

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后来就没有听过汉责的事了。那是唐佩卓自己联系的。嗯,Grace 这次没来真可惜。”

“Grace 没空。况且我们之前想要来拍摄,可我这次并不是来拍摄的。”

“我知道,你是嘉宾,而且你买了国际包,明天可以挑最好的角度,如果你想的话,在 model 的接受范围内,还可以执鞭10-20下。”

“我不会执鞭的,就是看一看。这些年看过很多你们的片子,很遗憾都没有付钱。”

“只有很少的人会付钱,而且越来越少。所以你看到了,我们更新的也少了。”

“你们的 siterip 满世界都是。而且似乎请 model 都要花不少钱?”

“是的,如果没有钱,就没有人来工作,我们不能靠爱好者赚钱。Max 是匈牙利人,但大部分这里的工作室老板不是匈牙利人。我们的女人要的工资不多。你或许也听说过。”

Marcus 的语速快了一些,而且我注意到他提起 Lomp 时直呼其名。他说的这个状况我知道,匈牙利的经济不好,又有拍摄色情电影的传统,所以很多国际色情工作室在匈牙利招人,这样工资成本低。没想到话题转到这个方向,我只好下意识说了一句:

“这很可惜,布达佩斯是个美丽的城市。”

“你真的这么想?”Marcus 停止了动作,看着我。

“或许晚上我们可以去吃 gulyás?”我迫切地想转一个话题。透过窗帘还能看到外面的亮光,大概我得和他说到晚餐时间。

“你早就知道这个菜了吗?”终于第一次看到他惊讶。

“这道菜在中国叫做土豆烧牛肉,是我们现代史的一部分。”

在话题转变为 Chairman Mao、赫鲁晓夫和斯大林之后,和 Marcus 的聊天就变得轻松了。和中欧、东欧人聊天不会有那么疏离的异质感,似乎远隔一整块大陆的我们,曾经共同经历过什么。上一次这样愉快的谈话还是在两年前,我和一位来自东德的考古学家吃饭,当我得知她小时候在波兰长大,就提了一下卡廷森林,没想到她一直没反应过来,我还以为是发音不对,又试着说了一次,结果沉默了几秒钟,她忽然大声说:“天呐,不是发音的问题,我只是没想到在中国有人知道它!”

其实这样的苦难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,这只是半个世纪以来半个地球的人都经历过的往事而已。另外,我惊讶地发现原来 Marcus 是大学生,他所在的学校有一段时间被改名为卡尔马克思经济大学,而他本人小时候还玩过父母上学时的红领巾。当他得知我竟然也戴过红领巾的时候,我们找到了更多的共同话语。于是我非常认真地建议是否可以拍一集关于红领巾的,这不是对任何人不尊重,而是几代人的记忆,事实上我记得 Lupus 已经拍过类似的剧集了。不过 Marcus 表示 Lomp 肯定不会答应,毕竟西欧北美才是主要的消费市场,这把情怀卖不出去。

然而我和 Marcus 共同的话题不止这个,直到天黑下来,我们还在聊匈牙利十箭的传说,以及阿提拉在罗马城下究竟发生了什么。我婉转地问他为何不在 MOOD 出镜,以及如果他考虑这么做的话,我也愿意试着拍一集,但是他没有接话。这时候听到外面的声音,他耸耸肩,说:“Dr. Lomp 来了。”

几分钟后,当那个灰白头发的粗壮大叔走进来,我马上从桌子上跳下来,他也往前走了一步,说:“你是 Athena 吧,你好!”

看来 Lomp 并不是个严肃的人,他的面孔非常有亲和力,我决定和他开一个玩笑,一边伸出手,一边说:“你好,Maximilien……Robespierre!”

Lomp 伸出的手僵住了,看到他斜眼看了一下 Marcus,我一下笑出来:“你好,Dr. Lomp,原谅我,比 Robespierre 更残酷的人。”

Dr. Lomp 尴尬地跟着笑了一下,然后和我握了手,我感觉握住了一块厚重的大石头。他收回手的时候几乎把我拉到另一边,然后和我说:“你看这是我们的电影工作室。明天的活动费用,你已经出了一半,另外一半是俱乐部的门票。”

我点点头,抬头对他说:“是否可以带我参观一下?”

“当然没问题。跟我来。”Lomp 笑眯眯地拉起我的手,往旁边的房间走。这个动作本该让我觉得不舒服,但既然他是 porn 导演,而我在他眼里可能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,就没有提出异议,和他一起到每一个房间参观。

这次,我有幸看到了几乎所有 MOOD 和 ElitePain 电影的场景,从监狱到医护室,确如 Marcus 所说,每一个房间都有自己的用途,我在电影里都已见过。回忆是这样的东西,当你凭空坐在沙发里,你可以控制它的走向,但如果你身临其境,每一个摆设都会直接牵动神经,似乎这里的空气,都曾在某个时刻呼吸过,那么相关的和不相关的回忆,就会听风见雨,汹涌而至。我越走越慢,Marcus 向我靠过来,Lomp 也放开手看着我,大概我是最特殊的客户了。

在那个放了笼子和圣安德烈十字架的房间,我靠在墙上,在一张人体解剖图旁边,终于控制不住情绪,眼泪流进嘴里,我略带哭腔地和他说:“谢谢你们,谢谢!在我无助的时候是你们的电影给了我勇气。”旁边的 Marcus 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我。Lomp 拍了拍我的背,没有说什么,我们就回到门厅。

这时我从情绪中缓过来,Lomp 提议一起去吃晚餐,我说好,要不我们去吃 Gulyás,我是第一次来匈牙利,你们选一家,另外,虽然不知道你们的习惯是怎样,但这次我付钱,算是对之前看盗版电影的一点点补偿。

提这个要求主要是因为我知道,虽然这里对于我来说有诸多念想,但实质上我的身份仍是他们的客户,而我购买的服务并没有包括食宿,既然如此,不妨让他们安心带我吃个饭,反正听 Lomp 的语气,大概明天的活动也是我请客了。果然 Lomp 没有任何异议,下意识地作出了一个点头的动作,低声说:“别觉得有什么,很多人没有付钱。”然后我们就一起出门。

Lomp 把车停在 BLUE MAN 壁画转角的小巷里,是一辆黑色斯柯达小车。我们走过一辆大众箱型车的时候,Marcus 对我说,这是剧组的车。借着昏暗的路灯,我看见整条路只有这辆车贴了黑色的反光膜。走到 Lomp 的车旁边,他坐上车,Marcus 拉开后车门对我作出一个请的手势,我就坐上去,他也坐上来,我们就出发了。


本文尚未完结,但暂时不在创作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