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小说] 流放者的安魂曲 1 抚摸夜的潮湿
update(2025-1):
这篇文章的创作冲动始于2015年,是一组文章的第1篇。
这组文章名为《流放者的安魂曲》,讲述的是我大学毕业前的经历,但因为种种原因拖延至今,仅完成了《序曲》和第1篇《抚摸夜的潮湿》(即本文)。我会在未来把这组文章全部完成。
有同好问我,这里写的内容是不是真实经历;我想说,我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,如此,便无今日之我。
抚摸夜的潮湿-1
评价自己的过去,或者仅仅去描述它,即是对自己的不公正。按我现在的性格,不会愿意再去描绘,那些年无力的我,在大大的天空下,如何孤单,发不出声响。
今日我的朋友只认得,那个爱约茶爱约玩,交叉十指侃侃而谈,随时出发,一次跨过十个早些年的远方,那个从不停下的姑娘。谁见过她的过去?现在不自然的掩饰,早已成为习惯,却抵不住这一刻写作的冲动,要揭发自己的荒唐。
那时我最爱做的事只有两件,一是看鬼故事,二是把红色的砖头研磨成粉末,然后调在墨绿色的藤蔓汁液里,在墙上画画。前者用于在夜晚哄自己睡觉,后者则是和不多的朋友在白天打发时间的好办法。不多就是只有一个的意思。
我和佳佳是在涂墙的时候认识的。她用纯的植物汁液,我用调了砖粉的,然后我在某个很冷的早晨,给了她一个冰冷厚重的石质研磨罐,我们就成了朋友。我最后离开那里的时候,看到这个研磨罐摆在她家门前的小院子里,成了一个花盆。
记得那时候她有一条米黄色,上面有粉色花瓣的连衣裙。现在每次想起她,就只记得那条裙子。前几年在成都又遇到她,我是去玩,她已经在那里安家。她叫我,欢呼,快步走过来;我因为没有看见她穿米黄色的连衣裙,就不敢认她。对这条裙子印象这么深,是因为我自己陷入SP,以至于对她最深的印象,是某个夏天的午后,她挨打的场景。
说来好笑,我从未没有被任何家人打过,连作死的机会都没有,因为他们都不在身边。偶尔听说谁挨打了,我就像对一切感到好奇那样,对于这个完全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,感到无比好奇。挨打是什么感觉?很痛吗?之后身上会有深色的伤痕呢。
直到那个暑假,某一个晴天的下午,天气很热,我在平时一起玩的荒地等不到佳佳,就去她家找她。还没看到她家正门,就听到含糊不清的男人的咆哮,应该是她的父亲,我们叫他李师傅。听起来佳佳正在被骂,我就想去悄悄围观。这个喜欢静观的坏习惯,到现在也没有改掉,还增加了许多衍生形态,比如论坛潜水。
从她家后面绕过去,小心不让任何一个空啤酒瓶发出声响,我脱了鞋轻轻走到院子边上,恰好侧身能看到她家院子的地方,就见佳佳穿着那条米黄色的无袖连衣裙,双手勾在背后,背对着我,李师傅侧身挺着肚子,握着一根树枝,时不时挥舞一下,作势要打她;每一次佳佳都会躲开树枝,但是又马上站回远处。李师傅斥骂着她,还没等我破解他的口音,佳佳就被他揪着脖子拉回了家里。
这时候,一个让我不能抗拒的念头涌上来:我要去看看。如果克制了这个念头,之后的生活会变得完全不同,但我不可能做到。那时的我一定会去看,现在的我也会。
我转身从另一个小窗看进她家的客厅,防盗窗上的藤蔓植物挡住了我的影子,让我能从叶子间的缝隙看见这个过程。佳佳被推到沙发上,李师傅一把拉起她的裙子,用那根树枝在她的大腿上抽打,一边打一边继续斥骂。
我尽力屏住呼吸,但是心脏轰然跳动无法控制。我恨自己的心脏,担心被其他人听到,比如客厅里的父女。不过可能多虑了,佳佳的哭喊声盖住了一切。她大声喊着:我不去了我不去了!同时用手遮挡,然后树枝就落在她手臂上;她抬起手,树枝又落在她的大腿上。
那天云淡天青,室外很亮,我看不清楚佳佳的腿伤得怎样,只听见她的求饶渐渐无法分辨,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间隔的干嚎。她蹬着腿又缩回腿,扭动着身体,李师傅仍然不停地打,最后打在了沙发靠背的一个盒子上,树枝就断了。这时李师傅一把拽起佳佳的手臂,把她拉进卧室,关上门。卧室里又传来佳佳的哭喊。
太阳带着土壤的味道,一直晒在我的头上,我感到头昏,扶着墙走到佳佳卧室的窗外,看见窗子下放着一堆杂物,这让我不能靠得太近,而且窗帘紧闭,也看不到什么。我就在树荫下木然听着,可能过了十多分钟,哭喊声停下来,房里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。不知道李师傅在干什么,但是想着他如果现在出门,很可能躲不及,我就马上离开了。
那天我在曲折的街巷里乱走,仿佛这样能让人心安,但仍然过了很久,心跳才缓下来。我没有偷窥后的羞耻感,倒是觉得见到了什么禁忌的场面,不自觉地流眼泪。这个奇怪的条件反射一直延续到现在,眼泪像某种轻易获得的清洗剂,用来洗净各种过于激烈的想法。
隔了一天,我见到佳佳,她说那天很抱歉被爸爸拦下来了,还挨了打。她给我看腿上的青紫色伤痕,有些地方破皮并且结痂,还有腰上交错成片的条状淤青,似乎仍有些肿,她说是被皮带抽的。情商为零的我竟然说了句,好漂亮。这是我的真心话,那时我已在想象这些伤痕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样子。她有些生气地说,你是不是从来没挨过打?我说是的,没有人打我。然后我们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不过,种子已经种下。奇怪的事情发生了,之后的几个月,几乎每个晚上,我都会回想那偷窥的午后,然后和偷窥的时候一样,心跳加速,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躺在自己的床上不必屏气,我就这样喘着气,听着心跳声,脸也有些发烫。抱着被子,我像佳佳一样抽动,躲避着高处落下的树枝或者皮带。那时候,我学会了夹腿。
直到次年的三月,我有了第一次真正的SP体验。
抚摸夜的潮湿-2
那个早春,天气已不寒冷,依旧昼短夜长。天黑之后,我把自己锁在房间,像往常一样,只留屏幕亮光,在论坛里看鬼故事,手指僵硬发麻。正点击下一页按钮的时候,电话响了。
是佳佳约我一起写作业。我知道李师傅又去喝酒了,说不定还搓麻赌钱。每个这样的夜晚,佳佳都会害怕,要我去陪她。问题是,李师傅对佳佳那么凶,他在家不更值得怕吗?说起来李师傅待我还算和善,有时候回来得早,遇见我就打招呼,嘱咐回家路上小心。不过,有一次见他完全喝醉,谁也不认得,扶着一棵树在呕吐。我想我是更幸运的,只需要照顾自己,佳佳还要照顾她爸。
我带着隐秘的兴奋,随手拿起一本书,穿上外套去找佳佳。在她家客厅,我们一人搬一个小凳子,面对茶几,她很认真地写作业,我装作看书,却用余光环视客厅的陈设。从那天看见佳佳挨打,我就喜欢到她家,坐在客厅,悄悄夹紧双腿,身临其境代入自己,想象和佳佳互换身份,就有机会在这张沙发上,蜷缩身体躲闪着。我也猜测挨打的痛苦,但这动作在我自己的床上,却带来舒服的感觉。
有一次我大胆地问,你爸常打你吗?那天她轻松愉快,没有隐瞒,告诉我确实如此。李师傅懂得教育重要,对她要求严,自己却不是榜样,只知道打骂。一二年级,佳佳写字不好看,李师傅就用一根小竹棍打她手心,不是一两下,而是打到不能握笔,按他说法,是打到怕。后来佳佳数学不好,如果成绩在十名以外,回家免不了一顿皮带。我说你知道要挨打,为什么不跑,你爸可能追不上你。她说,跑去哪儿?回来要吊在门框上打。我在她家就常看那掉漆的门框。
十一点多,我算时间也该回去了,其实是想回到床上,脱掉衣服翻滚夹腿。我已经看了足够多她家的陈设,可以满意地回去,开始新的一夜了。她也写好了作业,在预习课文。她说,那我就睡了,我爸应该不会那么早回来。我去找外套,说,不用送我。这是开玩笑,她不敢出门,半是怕鬼,半是怕她爸。
这时候他爸就回来了,带着酒气,怒气和力气。我听到空酒瓶混乱的声响,然后铁门带着门框,和水泥墙一起震动起来,闷响了几声后,传来钥匙的声音,似乎对不进锁孔。佳佳低声惊呼:完了完了,我爸回来了!
我在床上迷乱地幻想过无数种和佳佳互换身份的场景,但在这个有雾气的潮湿夜晚,真正身处这间客厅,听到声音,仍然觉得周身发凉,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血液。我应该怎么办?后来回想,其实不管她爸带着什么脾气回来,又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大可穿衣离去,甚至还能中途折回,在窗边再偷窥一次。
但无数次的代入幻想已经让我有些身份错乱。那时候我只想躲,拉着她往卧室跑,又带上了门。我说:你爸好像很生气,你怎么惹他了?她只是一直重复,完了完了。我用力摇她肩膀,说:你做什么了?她小声说:我拿了他一百块钱。我下意识问:为什么?她用更低的声音说:我要给你买一个礼物。我没反应过来,又问了一句,为什么?她说:我喜欢你送我的研磨罐,想送你一套颜料做生日礼物。我心想,天呐,我的生日在六月,现在准备什么生日礼物!?
这时候大门砰地一声开了,所有杂乱的想法全部归零,一个念头占据了我:我替你挨打。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冲动,后来我一次次回想它,解释它:或许是因为姐妹义气?或许是为了挑战未知?更可能的,或许是为了体验那幻想中的挨打?但那时我什么也没想,做出了一个现在仍然会这么做,且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。
我把佳佳推进衣柜,对吓得说不出话的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,又从衣柜抓出一件衣服,很可惜不是那件米黄色连衣裙,是一件很平常的白色长袖睡衣。换上佳佳的衣服,关掉卧室的灯,又打开床头的台灯,我熟练得像在自己家。这当然是因为我曾有机会来到这卧室,并且记住一切,又在半梦半醒的喘息中一次次回想。
刚刚坐在床上,还没来得及躺下,李师傅就推门冲进来,拿着皮带。我心里对自己重复一句话:开始了,不要怕。我抬头看着李师傅,他咣当一声关上门,对我大吼:你偷钱了?你偷钱了!也许是愤怒,也许是失望,眼神里有鞭子。
我不能说话。虽然酒气笼罩着这个粗人,而且我特意开了一盏昏暗的灯,以免他去打开大灯,但如果我说话,还是可能露馅。就这样僵坐在床上,我沉默着,听这个男人吼叫,质问,没听懂内容,却回味着耳膜震动的感觉。轰!我的头被甩到一边,眼前暗了一下,身体没有保持平衡,摔在地上,鼻子里隐约有一丝腥味。来不及感受脸颊的红肿,我听他大声喊:
“跪着!衣服裤子脱掉!”
真的开始了。我不怕。虽然耳朵嗡嗡作响,我双膝着地,还是面对李师傅直起身体,盯着他。可惜今天已经记不得他的相貌,而那天我背光而跪,他肯定也没有看清我的眼睛。那时只是觉得,挨打也要有样子。
就这样盯着他,我双手抓住衣服的下摆,缓缓往上拉,把这件才穿了几分钟,还有阳光气味的睡衣脱了下来,甩手扔往床上。潮湿的寒冷立刻吸附在胸前,肩上,手臂上,背上。我和自己说,不怕,不怕,却还是不断抖动,也许是冷吧。眼泪也流下来,就像那天一样。
然后我抓住裤子和内裤,往下推,它从腰间滑落到跪着的两膝前。我左膝着地半跪着,同时把裤子拉到右脚踝,右脚从裤腿中脱出来,然后右脚着地站起来,脱下左边的裤腿,踩在脚下,不着寸缕,站直了看着他。
他没有说话,我却听到怒气在泛滥。忽然他抬手又是一巴掌,我不由自主地耸肩闭眼,这一次我站稳了没有摔倒,两边脸终于同样麻木,并且发烫。我又睁眼看着他,这时候我甚至开始怀疑,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,或许刚才就应该躲躲闪闪,学那天佳佳挨打。
好在他的动作让我安了心。他一把把我的肩膀抓在手里,上一秒还在努力站稳,下一秒我就趴在床上,脸埋进了枕头。我闻到枕头里佳佳头发的气味,心想,互换身份,成功了。
“枕头垫好!”
我竟然听懂了,把枕头塞到肚子下面,迟疑了一下,又伸手把刚才脱下的衣服拿过来,咬在嘴里,就和之前幻想的某个场景一样了。这时,呼哧声划过,钝痛和刺麻的感觉穿透身体,从大腿传来。
我第一次感受到皮带的刺激,立刻懂得了为什么佳佳挨打的时候,会扭曲身体,蜷缩又蹬腿。皮带开始连续不断地抽下来,我根本顾不上垫好枕头的指令,在床上翻滚扭曲起来,身体不自主地抽动,但是一丝不挂的我完全躲不开高高砸下的皮带,像是那天暴雨忘记带伞,昏暗的台灯如同阴云里的太阳,冰雹一般的雨点落满全身,此时疼痛则更胜百倍,却也如雨水一样蔓延,没有一个地方不被浸透。
我已不知自己做出什么动作,在雷电暴雨中,唯一可以握紧的就是嘴里那件衣服,多亏了它,我忍住没有喊叫出来。试图用言语去描述疼痛,总是词不达意,我分不清非常疼、钻心的疼、刺骨的疼有什么区别,灵巧的唇舌不可能描绘这疯狂的触感,或许我只是别人床上一个正被锤炼的小小肉体,已没有灵魂。
记不清时间,也失去了空间感,只觉得皮带暂时停下,我恢复一些意识,伸手去摸,整个身体都在随着心脏跳动,在等待无济于事的安抚。忽然如同阴霾的天空又有闪电砰然贯穿,一道撕裂身体的剧痛让我猛然合嘴,咬到舌头,但比起背上的痛,舌尖已不算什么。侧身看到了挥舞电线的那个男人,终于,我崩溃了,哽咽着干嚎:我不是你的女儿,别打了!想不到这更加激怒他,他大喊:那我就打死你!
电线带着三月雷电风雨的声音呼啸而至,把我推进歇斯底里的深渊,我甚至听到了周身骨骼的共振。我想站起来,想去夺过那根粗重的电线,于是用最后一点控制力翻身。这是徒劳的,只让我的肩膀、手臂被电线抽得不能动弹,电线甚至落在了我的胸前。最后我像被庞贝城岩浆里的躯体,双手环抱,紧缩起来,眼泪、鼻涕和口水浸湿了床单,唯一的愿望是能继续呼吸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灯光仍旧昏暗,暴风骤雨停了下来,我听到摔门的声音,还有衣柜门打开的声音。我在心里说,李允佳我恨你,但是嘴唇颤抖着,说不出话。佳佳走到我旁边,和我一起哭。她小心触摸我的身体,我勉强睁开眼,看到血和半透明的液体从浮肿的鞭痕里渗出来。在全身涌动的浪潮中,我控制着呼吸,心想,该走了,走去哪里?我已忘记还有家。
佳佳一直在哭,我也抖得说不出话,身上肿得不能穿来时的衣服,只好穿上佳佳最宽松的裤子,披上外套。到门口,佳佳要送我,我说了唯一的一句话:不要,你爸看到还会打你,我就白白挨打了。佳佳听后站不住,坐在门边哭起来。我没有回头,穿过曲折的街巷,幸好没有看到任何人,就走回了家。
回到家后,我小心脱掉身上所有织物,站在大镜子前,侧身看自己的身体,红肿泛起青紫,毛孔也显露出来,轻轻触摸,有凹凸不平的纹理,还在发烫。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,好漂亮,然后笑了,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。趴回床上,我感觉到了全身皮肤的每一处神经末梢,都有从未体验过的敏感,仿佛一个空气分子,就能撩拨起层层幻想。
刚才的一个个片段,在半闭的眼前穿梭闪烁。我一手捂在胸前,像是要按住不可遏制加速的呼吸,一手轻轻触摸红肿的身体,指尖与血管一起跳动。我似乎感到小腹以下的抽动,但还来不及去体会,就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久,房间里仍然黑暗,我在窒息中醒来,摸出了体温计。38.3度,低烧。我把被子盖好,那种敏感的触觉仍然环绕着我。我再一次睡着了。
抚摸夜的潮湿-3
我记得那夜做了许多梦,在梦里想记下一切,睁开眼的瞬间,吸进一大口冷气,耳中雷声暴雨轰然而至,所有梦立刻砸成碎片,如雨四溅,带着锋利的棱角撕扯头皮,心里一片混沌。几秒后真正醒来,全身又痛又痒,像是趴在碎玻璃里,身上又肿又热,更甚昨晚;咬住牙,下颌也跟着酸痛起来,屏住气,肋间又是抽筋一样的痛。
困在被子里,我不敢动一下,棉布的每个褶皱都像滚烫的荆条,鞭打烧灼。过了好久,我终于能形成完整的想法,对自己说,不管怎样,要起来。这时我发现,只要反复告诉自己,“这不是我的身体”,就还能移动它;此外,侧面伤得比较轻。我反复蓄力,一咬牙侧身坐起,还没有找到平衡,臀部接触到脚跟,就痛得跳起来,用力掀开被子,跪在床上手扶床栏,终于让所有伤痕都脱离床和被子,深深喘了口气。
慢慢挪下床,我走到镜子前,看到身上一条条暗红色的肿块连成片,电线的鞭痕变成紫黑色,像是一株株小树,组成漫山遍野的丛林。我跪下又站起,盯着镜中人,甚至拿了另一面小镜子,和它相对而立,看背后的样子。窗外雨声杂乱,房间里又湿又冷,我忍不住转着圈,欣赏自己新的身体,直到冷得发抖,打喷嚏,全身又因为牵动而剧痛蔓延。
我找到一包头痛粉吃下去,以为它退烧又止痛,酸涩的味道也中和了嘴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,像是在吃一包糖。后来才知道这是严重的误用,头痛粉中的阿司匹林会阻碍凝血,让身体肿得更厉害,淤血更严重。但那时最危险的信号——心脏无规律的剧烈跳动,混杂在激动到流泪的强烈情绪里,被我忽略了。
之后我给自己灌了一大壶自来水,又忍不住呕吐,胆汁都吐出来。这样折腾几下,终于喘不上气,虚脱趴在沙发边,又滑落到地上。身上伤痕接触到冰凉的瓷砖,肿痛暂时缓解,过一会儿又痛起来,我就移动身体,用另一块地面给自己降温。这时我还在想象,如果在地上挨这一顿打,会是什么感觉。
幸好那时没有人爱我,把我扔回床盖好被子。我就光着身子抱紧自己,在地上翻动喘息,随周身血液颤动而疼痛。在之后的好几年中,我没有机会再体验这样的幸福。我不恋痛,疼痛怎样刺伤每个人的神经,它就怎样刺伤我,但于我而言,它与最初的欲望纠缠,成为每一个幻想的主题。
那天晚上又接到佳佳的电话。接通即是哭泣,像窗外停不住的雨。我听到和那个大太阳的午后一样的哽咽,莫名其妙就跟着哭起来,却不知是为了谁。我听到她说对不起,又说谢谢你。她忘了问我疼不疼,她可能觉得不需要问。
我应该谢她,她教我热敷,把肿块轻轻揉散。但我没有谢她,她哭得太厉害。我只让她装作挨过打,不然我就白白挨了打。傻瓜,哪里白白挨打?你们送给我的礼物,虽羞于启齿,却总记在心里。你知不知道,我多么羡慕你。
那个晚上我最终还是趴回床。烧渐渐退下来,皮肤上薄薄的汗液和床单粘在一起,初愈的伤口挠心地痛痒着。雨停了,夜安安静静地把我包裹。浮肿已明显平缓,却在皮肤里结成硬块。
我试着按佳佳说的,一点点揉捏它们,控制着疼痛,不至于一不小心叫出来。渐渐地,痛感变得迟钝,心情欢快起来,仿佛看到鞭痕在身上生长,伸出臂膀如枝条揽我入怀。揉搓产生的热量也在体内游动,最终汇集到小腹。我把头压在被子里,全身抖动,贴紧枕头闭上眼,眼前却有月亮和彩虹的颜色,春潮就第一次涌动流淌了。
等我疲惫睡去,又在朦胧中醒来时,身体轻松了许多。我听到了宁静本身,听到房间里每一个物件自己的声音。呼吸心跳的动静,在我身体里穿来穿去。我还是趴着,床单已被浸透。抚摸夜的潮湿,我又抱紧了自己。
那晚我一次次进入虚无的空间,没有哪只鸟儿比我轻盈灵巧。窗外偶然还有雨声,灯全关了,我却看到满月和星辰。几年后第一次夜晚飞行时,在云上看到同样景象,我不自觉地抱紧自己,眼泪也流下来。
周一我又去上学。午间佳佳拉我到洗手间,看到我身上扩散的暗痕,她又流泪。我想安慰她,就和她说,你看,其实真的很漂亮。她却嘤嘤地哭,又抱着我大声哭。从那时起,我就不喜欢带声音的哭泣,遇到什么事也只是抱紧自己,悄悄流泪,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六月,佳佳真的送我一盒颜料,但我们都没有再提这事。李师傅没喝醉的时候,见到我还是会打招呼,我也笑着挥手,看着他的眼睛。后来他胃癌走了,佳佳的妈妈就把她接去。
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,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。等到最后的淡黄色淤血消退,我就开始学着DIY,那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抚摸夜的潮湿-4
这两天帝都阴沉有雨,我作死洗冷水澡,感冒发烧了,大概要停更几天。退烧的时候脑子还算清醒,来更几句。
这个帖子记述的是个人经历,但我没有特意强调这点,更不会发任何照片在论坛,不想引来无关人士,背离本意。我写这些,只是为了愉悦与我拥有相近灵魂的人,如果冷淡的文字竟能让你感到兴奋,那你就是小礼物服务的主人。
以后我不会长时间留坑不填。但这几月许多事使我忙碌疲惫,身体一直不好。说起来躯体本也是我拥有的一件珍贵礼物,我却已过渡消耗它。某次我和@等一下 聊着天,忘记从过热的浴缸里起来,心脏就出了问题,几乎拥有了另一次濒死体验。你们的祝福我收下了,愿我们尚有多年时光,友情常在,交流不断。
生活中的我足够幸运,健康挥霍未尽,钱财从不匮乏,又浅尝了知识与智慧的甜蜜,此时还有爱人在我身旁。谷地用户年龄偏大,我生于1994年,还能装作是个小姑娘,在这里记录花样作死的生活,但我的做法你们不要模仿,盲目的命运不一定赐予你们同样的赠礼,我也已付出相应的代价。
人不能拥有所有形态的生活,对于那些你们渴望却不可得的,如果我有幸拥有,都会一一写下,你们可以观赏和想象。对于你们其他方面的美满,我也只能远远眺望。流放者既已习惯了流放的生活,安魂曲就会继续演奏下去。朋友们请自备刀叉,来分礼物吧。